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編者按

2021年是“十四五”開局之年。對於(yu) 高等教育領域而言，未來五年願景如何勾勒，藍圖如何落地，將是今年工作的重中之重。為(wei) 此，大學周刊擬以“十四五”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中提出的高等教育一係列明確目標為(wei) 切入點，邀請相關(guan) 專(zhuan) 家探討目標設定背後的邏輯，以及實踐操作中亟須注意的問題，以助力規劃更好地實現。

■本報記者 溫才妃

新疆教師佟楓就要結束他在南京某大學的培訓。看到東(dong) 部地區大學與(yu) 城市的互動，各種人才項目、出國交流的機會(hui) 以及高於(yu) 西部高校的待遇，他難免心動。是去，是留？心中很是猶豫。導師卻在一直鼓勵他回到家鄉(xiang) ，“因為(wei) 西部高校的建設更需要你們(men) ”。

如果我國東(dong) 部高等教育從(cong) 1895年北洋大學建校算起，西部高等教育以1938年西安建立規範的高等教育算起，西部高校發展比東(dong) 部高校晚了43年。

多年來，國家一直在力圖縮小東(dong) 西部高教差距。今年兩(liang) 會(hui) 期間發布的“十四五”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提出，提升100所中西部本科高校辦學條件。3月31日，教育部高等教育司司長吳岩介紹了振興(xing) 中西部高等教育的主要工作，“十四五”將落實六件大事：建平台、推集群、優(you) 結構、強協作、促共享、惠民生。

“相對落後”是人們(men) 對西部高教的基本印象，但究竟問題何在、解決(jue) 的出路何往……身處其中，可能會(hui) “一葉障目”，而不深度參與(yu) 西部高校建設，則會(hui) 有“紙上談兵”之嫌。為(wei) 此，《中國科學報》采訪了3位為(wei) 西部高校發展出謀劃策的東(dong) 部教師、學者。

最重要的是趕緊操作

北京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程朝翔曾先後兩(liang) 次支援新疆石河子大學。

2002年，時任北京大學外國語學院院長的他，作為(wei) 第一批對口支援石河子大學的教師，初次來到這裏。彼時北大是唯一對口支援石河子大學的高校。

及至2018年，他卸任行政職務後再度援建時，已有10所大學支援石河子大學。這些高校被稱為(wei) “9+1”，9所對口支援高校外加1所對口合作高校。

援疆的隊伍可謂“陣容龐大”。不僅(jin) 有中央組織部派出的援疆幹部人才、援疆博士團，人力資源和社會(hui) 保障部派出的援疆幹部，還有19個(ge) 省市對口支援新疆，以及各所高校的對口支援。從(cong) 一個(ge) 側(ce) 麵，可見其援建難度之大。

來到新疆，程朝翔發現這裏有著“在東(dong) 部完全想象不到的情景”，教師也承擔著民族團結一家親(qin) 、扶貧等教書(shu) 育人之外的工作。

由於(yu) 條件艱苦，在東(dong) 部拿到博士學位的西部畢業(ye) 生，一度寧可選擇東(dong) 部連碩士點、博士點都沒有的大學，也不願意留在西部原“211工程”大學、一流學科建設大學。

留在當地高校的師資，基本上是新疆本地和周邊省份的人，或考入新疆高校的人。人才一旦拿到了相應的“帽子”，多半也會(hui) 離開新疆。

而石河子大學本身，也是一所由教育部和新疆生產(chan) 建設兵團共建的大學，得到國家政策性的特殊支持。

“在東(dong) 部高校中，資源配置很重要，而在西部高校中，首先要大力增加教育資源。”程朝翔說。

石河子大學2017年至2019年的總經費分別為(wei) 14.83億(yi) 元、16.42億(yi) 元、18.19億(yi) 元。這一經費在一流學科建設高校中處於(yu) 中等，並不算高。

“我來這兒(er) 不是支招，因為(wei) 所謂的‘招’大家都知道，最重要的是趕緊操作起來。”程朝翔告訴《中國科學報》，目前他正與(yu) 石河子大學外國語學院團隊一起申報翻譯碩士專(zhuan) 業(ye) 學位點，“有了碩士點，師生的檔次也會(hui) 水漲船高，申請項目、招攬人才都連帶著經費補助，以此來一點點彌補資源上的不足”。

與(yu) 此同時，營造更好的學術環境也是當務之急。實際上，在程朝翔去之前，申請碩士學位授權點是石河子大學外國語學院的共識，也是一直在做的事。他來了之後，主要承擔外部協調工作，如進行翻譯師資培訓、邀請專(zhuan) 家前來做講座等。

然而，交通不便又成為(wei) 這裏學術交流的最大製約。石河子雖然有機場，但航班較少，到很多地方都需要轉機。由於(yu) 曆史原因，這裏的政策相比東(dong) 部不夠靈活，學術會(hui) 議的審批、項目的審批關(guan) 卡較多，無形中又進一步加劇了閉塞。

“總的趨勢越來越好，資源越來越多，政策也越來越開放。不過，還是希望資源增長、政策開放都來得再快些。”程朝翔說。

“重視什麽(me) ”要擺正

熟悉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研究員儲(chu) 朝暉的人都知道，他有一大“愛好”——看學校。從(cong) 1983年至今，為(wei) 了幫助高校解決(jue) 發展中的諸多難題，他跑過的高校不下千所。而西部高校正是他的重點“觀察”對象。

與(yu) 東(dong) 部高校相比，西部文化、觀念上的差異讓他印象深刻。

儲(chu) 朝暉曾走訪青海某高校，“整個(ge) 校園給人的第一印象不像校園，而像廠房”。房子一排排羅列著，教學區、生活區的功能搭配非常不合理。本應是路途便捷的運動場，卻需要走很遠才能到達。細問之下，他才知道，校園是對口支援高校幫忙設計的，而青海這所高校並沒有察覺到設計上的缺陷。

類似的事情還發生在甘肅某高校。該校要修建校史館，儲(chu) 朝暉受邀前往。他發現該校的校史上下不銜接、模糊之處較多，便建議他們(men) 寫(xie) 一本規範的校史，因為(wei) “規範的校史是高校文化建設的重要標誌之一”。可是建議反複提了多次，該校仍無動於(yu) 衷。

不重視曆史文化、校園文化，那這些西部高校重視什麽(me) ？在一次精心籌備的西部某高校學術研討會(hui) 上，這個(ge) 問題得到了解答。

西部高校學術交流機會(hui) 少，相比東(dong) 部高校尤為(wei) 難得。在這次學術研討會(hui) 上，儲(chu) 朝暉希望發言人盡可能多地呈現教育上的“幹貨”。可校方卻明顯更看重發言人的行政身份，至於(yu) 他們(men) 講了什麽(me) 、是否有內(nei) 容，卻並不太關(guan) 心。學術研討會(hui) 之外，校方對領導要去哪些地方參觀、要準備什麽(me) 禮物，卻格外在意。用他們(men) 的話來說，“這個(ge) 東(dong) 西不能少”。

“缺少專(zhuan) 業(ye) 意識，或許與(yu) 當地高校缺乏競爭(zheng) 有關(guan) ，但更重要的是，當地人把高校作為(wei) 一個(ge) 行政機構來建設。這就會(hui) 導致重視‘帽子’，而非重視‘專(zhuan) 業(ye) ’的問題出現。”儲(chu) 朝暉說。

久而久之，這也導致了教師個(ge) 體(ti) 與(yu) 外界的交流意識不強。

幾年前，儲(chu) 朝暉應邀至寧夏某高校，幫助該校進行課題申報。包括他在內(nei) 的三位專(zhuan) 家，每人領了20份申報書(shu) ，有針對性地分析了每份申報書(shu) 的問題，並通過講座形式加以講解。在PPT上，儲(chu) 朝暉留下了手機號、郵箱，告訴在場的教師，有問題可再與(yu) 他聯係。可從(cong) 那之後，卻沒有任何一人與(yu) 之聯係。

“我到西部高校與(yu) 校領導、教師交流時，他們(men) 都會(hui) 說‘我們(men) 很好’，但一涉及具體(ti) 的發展規劃，就暴露了短板。很多時候，這也說明了他們(men) 心目中對高校並沒有清晰的認知輪廓，不知道什麽(me) 才是一所好大學。”儲(chu) 朝暉強調。

“跳起來”要能“夠得著”

第一次接觸雲(yun) 南滇西應用技術大學的時候，學校尚未竣工，呈現在已卸任上海大學副校長的葉誌明眼前的是一片瓦礫、磚頭、水泥。當時是2017年8月，他受邀在大理大學進行教育部教育數據統計人員培訓，滇西應用技術大學一位副校長經人介紹找到了他。

這位副校長帶著葉誌明在校園工地上轉了一圈後，找了塊幹淨的地方坐下來，談論未來發展。作為(wei) 扶貧項目興(xing) 建的大學，硬件上可以投錢建設，但軟件上，她深知“並不是投錢就可以短期解決(jue) 的”。被她的誠意打動，葉誌明決(jue) 定盡己所能幫一幫這所新建院校。於(yu) 是，他頻繁飛往大理參加援建，短短3年內(nei) 就去了15次。

葉誌明在上海大學多年從(cong) 事本科生教學管理工作，卸任後的幾年間，因工作原因走訪了全國各地100多所高校。在滇西應用技術大學，他幫忙做一些頂層設計，還帶著兩(liang) 位年輕的教學管理教師，結合當地貧困生居多的生源特點，共同完成大一新生的培養(yang) 方案以及書(shu) 院製人才培養(yang) 等建設方案。這一係列“跳起來、夠得著”的方案，後來受到雲(yun) 南省教育廳領導的極大肯定。

這些年來，他還為(wei) 喀什大學等西部高校支過招。目前，由10名教授團隊講授的上海大學核心通識課程——“中華複興(xing) 與(yu) 土木工程”，通過實時共享課堂的方式，實現了上海大學、喀什大學學生“萬(wan) 裏之外共上一堂課”。

除了像葉誌明這樣的“誌願者”，教育部近年頻繁派出直屬高校的幹部到西部掛職鍛煉。實際上，這一看起來“很美”的行為(wei) ，也可能是一把雙刃劍。

“東(dong) 部高校固然有先進的思想、理念，但如果援建領導無法與(yu) 當地的文化、校情結合起來做事，就會(hui) 出現‘水土不服’的現象，有時甚至還會(hui) 阻礙西部高校在一段時間內(nei) 的發展。”葉誌明說。

像這樣的事情並非個(ge) 案。

曾有一所西部高校迅速上馬大量專(zhuan) 業(ye) 。這一做大學校體(ti) 量之舉(ju) ，貌似可以獲得更多的生均撥款，但卻無法消化大規模辦學帶來的其他問題，如當地沒有相關(guan) 產(chan) 業(ye) ，學生日後的就業(ye) 堪憂等。而這一舉(ju) 措的背後，正是掛職領導的推動。

一些西部高校獲得的援建力度並不小，但卻依然無法辦成一流高校。除了資源受限之外，“還在於(yu) ，一些掛職領導把從(cong) 前學校的發展思路‘搬’到了西部，且一任領導一個(ge) 主意，所以難以辦成好事”。葉誌明說。

缺乏針對性，還體(ti) 現在一些政策的製定上。當下，主管部門的專(zhuan) 項多是以一個(ge) 文件管全國所有高校，但未必所有的高校都適用。

“每所西部高校的發展階段不同，各自的訴求也完全不一樣。一些高校並未發展到相應的階段，文件中的要求於(yu) 它而言很難做到。可是為(wei) 了爭(zheng) 取資源，西部高校不得不拚命‘努力’，而這就把原本該投入的資源，引導到不該投入的事上，使得有限的資金用得更加捉襟見肘。”葉誌明說。

“選對人”“任期長”

大學的發展需要相關(guan) 的社會(hui) 條件，包括經濟、產(chan) 業(ye) 、人力、政策等各方麵要素。“這些要素在西部很缺乏。同等經費下，在東(dong) 部建一所高校的整體(ti) 收益要好於(yu) 西部。而要獲得相同的辦學效果，在西部建一所高校需要比東(dong) 部更高的投入、更多的人力。”儲(chu) 朝暉深知，西部高教的發展遠比想象中艱難。

在他看來，“西部高校發展的關(guan) 鍵，除了錢，還在於(yu) 人”。校領導首先要懂得怎麽(me) 去辦一所好大學，否則更難以要求教師去理解“什麽(me) 是好大學”。而這絕不是從(cong) 東(dong) 部高校調一名校領導就可以簡單解決(jue) 的，由於(yu) 校情不同，還存在“空降”校領導施展不開、缺少配套等問題。

“這批人首先要有來西部的意願，西部高校也能給他們(men) 一展抱負的機會(hui) 。這就要求‘選對人’‘任期長’。”儲(chu) 朝暉說。

怎麽(me) 鑒別好校長？這並不容易。英美的校長遴選方式相對科學，但在我國，校長長期被當作幹部對待，難以體(ti) 現真實水平。“就像國企改革一樣，凡是壟斷性行業(ye) ，都還可以生存，一旦融入市場，卻很容易就倒閉了。這說明不是領導水平高，而是環境造就了企業(ye) 。”葉誌明打了一個(ge) 比方。

程朝翔告訴《中國科學報》， 目前教育部門會(hui) 選派有教育理念的領導去西部高校任一把手，同時給予他們(men) 遠高於(yu) 本校的待遇，以及相應的“帽子”、經費。而這頂“帽子”，如長江學者，並不隨著地域變化而遷移，一旦他們(men) 離開西部就沒有了，從(cong) 而避免某些人為(wei) 了“帽子”而投機的行為(wei) 。

讓一位有頭腦的校領導長期紮根西部，也不是一件易事。按照我國目前的大學校長任期製，一般是5年時間，到了60歲左右就得退休。“西部高校若能破除任期製的限製，延長校長退休年齡，對高校長期穩定的發展大有裨益。這樣也能規避繼任者另起爐灶或追求顯示度等短期問題。”葉誌明說。

當然，一所高校隻有有頭腦的校長、書(shu) 記還不夠。程朝翔指出，就人力資源而言，應多方位、多層次引進人才，加大人才支持力度，設立更多的人才項目。紮根邊疆的人才大多學曆偏低、發表論文較少，應在在職攻讀學位和晉升職稱等方麵給予更多政策傾(qing) 斜；引進人才和紮根邊疆的人才應在同等條件下同等待遇。

而這也正是佟楓等年輕教師，安心紮根本地教學並尋求發展的一大訴求。

了解訴求、精準施策

東(dong) 部高校在向西部高校“輸血”的同時，西部高校領導也不能被動等待“援助”甚至抵觸，其自身的觀念也要進行調整。

一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受訪者表示，西部高校的管理水平參差不齊，有些領導屬於(yu) “矮子裏拔將軍(jun) ”，水平有限且思想比較封閉，並不樂(le) 意援建的教師來插手校內(nei) 事務。這也導致了對口支援難有成效。

“對口支援的領導、教師要深入分析研究當地情況，當地高校領導又要有水平、有定力做出契合高校發展階段的事情。”葉誌明說，這是援建西部高校最好的情況，但在實際操作中並不容易。

個(ge) 中原因，很是複雜。記者了解到，一些地方政府並不願意給高校投錢。他們(men) 認為(wei) ，當地培養(yang) 出來的學生，並不願意留在當地，沒有必要“為(wei) 他人做嫁衣”；一些西部高校“害怕”有高質量師資產(chan) 生，因為(wei) 在他們(men) 看來，即便有，也很快被東(dong) 部高校“挖”走……

“對待西部高校，不能采取簡單化、‘一刀切’的做法。不能指望一紙政策、找幾名優(you) 秀教師，就能解決(jue) 發展問題。”儲(chu) 朝暉說。

對此，葉誌明特別讚成“精準施策”的思路。“製定政策的有關(guan) 部門應深入西部高校了解實際訴求，而不是走馬觀花式的考察。‘一校一策’是援建工作應建立的思路。”

比如，推廣學分製。葉誌明曾在上海大學做了十幾年學分製改革，非常清楚其中的難度。“並不是所有高校現階段都適合進行學分製改革，如果‘一刀切’可能適得其反。”

如何通過政策助力提高邊疆大學的辦學水平，程朝翔希望進一步“放管服”，使高校擁有更多的辦學自主權，在博士點、碩士點設立上給予更多傾(qing) 斜政策。

針對一些西部高校師資嚴(yan) 重不足問題，葉誌明表示，教育部出台的“銀齡計劃”是很好的舉(ju) 措，但並不涉及教育部直屬高校以外的師資。對於(yu) 希望聘用這部分師資的西部高校，有關(guan) 部門還應出台更靈活的政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