粒突箱魨躺在海麵上曬了很久太陽，直到太陽下山，才戀戀不舍返回珊瑚礁去。

滿身波點的小魚剛遊進珊瑚礁，就感覺到一陣陣水波。是螳螂蝦又在練拳了，小魚想。

方方的小魚繞了個(ge) 方向，從(cong) 螳螂蝦身後慢慢靠近。水波帶著他漂著，小魚吐了個(ge) 泡泡。

“你回來了呀。”螳螂蝦收起了拳頭，跟小魚打招呼。“今天你的顏色好漂亮。”

“是呀。”小魚轉了個(ge) 身，“咦，我今天漂亮嗎？和平時不一樣嗎？”

“有點不一樣。”螳螂蝦眼睛轉了轉，“啊，你是不是去曬太陽了？”

“對呀對呀！”小魚說，“我去曬太陽了呢！你怎麽(me) 知道？”

“因為(wei) 你……”螳螂蝦好像是跳了個(ge) 複雜的舞步，“溫度高了一點。可能是因為(wei) 這樣才好看的吧。”

“是嗎……”小魚想轉身看看自己，可是看不到。“你能看到我變得暖乎乎的嗎？”

“嗯，能看到。”螳螂蝦說，“不過現在溫度在慢慢降低了。都能看到的。”

“哇……”小魚張嘴，“怎麽(me) 看到的？教教我！”

“呃，可能……”螳螂蝦想了想，拳頭彈了彈，“可能教不了你哎……”

“哼，小氣。”小魚轉了個(ge) 身。

“因為(wei) 看不到就是看不到嘛……”螳螂蝦有點委屈，“生來就是這樣的啊……”

小魚想了想。“那就算啦。”

“我說真的啊……”螳螂蝦委屈巴巴。

“我知道啊。”小魚說，“我跟你說哦，上次我碰見了一個(ge) 好大的魚頭。”

“你說過啦。”

“那原來不是個(ge) 魚頭，是個(ge) 翻車魚！好大！”小魚用短短的鰭比劃著。“哦哦我說過了嗎？”

螳螂蝦點了點兩(liang) 隻眼睛。

“那個(ge) 很胖的海星呢？”小魚有點不好意思，“也叫粒……粒……”

“粒皮瘤海星嘛。”螳螂蝦無奈道，“你也說過啦。”

“哦是嗎。那這個(ge) 一定沒有說過！”小魚繞了兩(liang) 圈，“會(hui) 發光的水母……”

“也說過啦。”螳螂蝦快把自己埋到沙子裏了。“都說過好幾遍啦。不過你要說什麽(me) 呀？”

“他們(men) 說他們(men) 會(hui) 回到天上去變成星星哎！厲不厲害！”小魚想了想，“不對，我不是要說這個(ge) 來著……”

螳螂蝦隻從(cong) 沙子裏露出兩(liang) 隻眼睛來，看著小魚。

小魚遊了一圈，停了停，後退了幾步，又遊了一圈。

螳螂蝦索性把眼睛也藏到沙子下麵去了。

夕陽把海麵的波紋投到海底，像是在海底泛起了一道一道變幻不定的光影。珊瑚礁上有很小的小魚忙忙碌碌進進出出，像是有許多重要的事等著去做。粒突箱魨望著珊瑚礁上顏色變幻，終於(yu) 想起了自己要說什麽(me) 。

“我想到了！”方方的小魚高興(xing) 地遊來遊去，“我想說的是……咦，你在哪裏？”

沙子稍微滑動了一下，螳螂蝦的眼睛從(cong) 沙下探了出來。

“哦哦，我想說的是，”小魚遊過去，“天生這種事呢，的確是沒有辦法的啦。”

螳螂蝦點了點眼睛，表示同意。

“比方說，會(hui) 發光的水母，生下來就會(hui) 發光，也不用學的。”小魚晃晃尾鰭。“想學也學不會(hui) 。”

螳螂蝦又點了點眼睛。

“就像你能看見溫度這種事一樣啦。”小魚滿意地說，“對不對？”

螳螂蝦從(cong) 沙子下露出頭來。“我不隻能看見溫度哦。”

“是嗎？”小魚張大了嘴，不過很快又閉上了。“不過也沒辦法學是吧。”

“是的哦。”螳螂蝦輕輕揮了揮拳頭，“就像這個(ge) 也沒有辦法學。”

“沒有辦法的啦。”小魚晃了晃。“天生的嘛。”

“雖然是這樣沒錯。”螳螂蝦這次點了點頭，整個(ge) 身子都彎了起來。“不過我還是有點好奇的。比方說，你眼裏的世界是什麽(me) 樣子。比方說看不見溫度的話，會(hui) 不會(hui) 少了些顏色呢？”

小魚使勁想了想，可是沒有想明白。

“或者，我看到的顏色，和你看到的顏色，其實不是一種顏色，但是叫同一個(ge) 名字？”螳螂蝦擦了擦眼睛。

小魚倒退著繞了兩(liang) 圈。“那，你看，我是黃色的對吧……”

螳螂蝦的眼睛轉了兩(liang) 圈。“其實……也不全是啦……”

“還有黑色的圓點？”

“也不是……”螳螂蝦想了想，“我是說……大體(ti) 上是黃色的沒有錯啦。不過其實黃色也能分成許多種……我看到的你，是許多不同的黃色……”

“五彩斑斕的黃色嗎？”小魚吐了個(ge) 泡泡，“好厲害！”

“也不是五彩斑斕的黃……”螳螂蝦輕輕敲了敲自己的頭，“等等，五彩斑斕的黃是什麽(me) 鬼啊！”

“呃……”小魚有點委屈，“你不是說很多不同的黃色嗎……”

“總之就是許多種黃色啦，你看，這就沒法溝通了……”螳螂蝦握緊拳頭，“說了也沒法理解對不對……”

“所以你是說，”小魚安靜了一會(hui) 兒(er) ，“我們(men) 看到的世界，其實是不同的？”

螳螂蝦用力點頭，頭都快碰到尾巴了。

“可是我看到你，就已經很好看了呀。”小魚有點羨慕，“那麽(me) 多顏色，好像彩虹……我有沒有跟你說過，以前有一次我在海麵上看到過彩虹……”

“說過啦。”螳螂蝦說，“你說有好多種顏色。”

“可能你能看到更多顏色吧……”小魚扁了扁嘴，“說不定你要是看見的話，會(hui) 找到更多顏色呢……”

“可能吧。不過也不太重要啦。”螳螂蝦說，伸出拳頭輕輕碰碰粒突箱魨。“沒關(guan) 係的。”

“怎麽(me) 會(hui) 沒有關(guan) 係嘛，關(guan) 係很大的好嗎。”小魚覺得自己好像有點不舒服，“在你的眼裏，那麽(me) 多的顏色一定很好看吧……”

“其實也不是……”螳螂蝦說，“再多的顏色，也早就習(xi) 慣了。畢竟生來就是這樣啊。隻是沒有辦法想象，就像你沒有辦法想象我看到的世界是什麽(me) 樣子的一樣，我也沒有辦法想象你眼中的世界啊。”

“有沒有什麽(me) 好羨慕的……”小魚扁了扁嘴。“我連溫度都看不到。”

“其實也沒什麽(me) ……”螳螂蝦好像有點不好意思，“不過，最重要的是，我們(men) 雖然看到的世界不一樣，但還是能聊天的對不對？”

“嗯。”小魚承認。

“比方說，看那塊珊瑚礁，”螳螂蝦說，“有各種顏色，白的啦黃的紅的等等，是吧。”

“嗯。”小魚用整個(ge) 身子點了點頭。

“對呀，比顏色還不好形容呢。”

“可是你要是說你高興(xing) ，我也會(hui) 覺得高興(xing) 啊；你要是說你傷(shang) 心，我也會(hui) 覺得傷(shang) 心啊。”螳螂蝦輕輕拍了拍自己的頭，“雖然看不見摸不著，甚至連感覺都不一樣，但是我們(men) 還是能相互理解的嘛。”

“是啊。”小魚想了想，“是這樣的吧……”

“所以我想啊。”螳螂蝦說，“我覺得看見不同的顏色也不重要啦……重要的是能互相理解。”

小魚輕輕揮了揮鰭，慢慢往前遊了一段，又慢慢退回來。

“可是……”小魚慢慢說，“真的能互相理解嗎？”

”嗯？”螳螂蝦的拳頭彎成了一個(ge) 問號。

“你看比方說，我要真正理解你看到的東(dong) 西有多好看，我需要和你看到完全相同的顏色才行，是吧？”小魚說，“要不然，我就是用自己的感覺，來代替了你的感覺……可是你看到的顏色和我看到的顏色是不一樣的……也就是說，感覺肯定會(hui) 是不一樣的呀。”

“唔……”螳螂蝦兩(liang) 隻眼睛對在了一起。

“感覺都是這樣的話，那心情肯定更複雜了呀。我的心情……你的心情……不會(hui) 是完全一樣的吧；就算是一樣的，感受也不會(hui) 一樣……”小魚慢慢沉下來，輕輕落在沙子上。“所以真正的理解，應該是做不到的吧……”

螳螂蝦想了想，點了點眼睛。

天色暗下來了，給珊瑚礁塗上了一層深深淺淺的憂鬱藍色。

“還真是……孤單呢……”

螳螂蝦聽到了這樣一句話。是從(cong) 自己嘴裏溜出來的，還是小魚說的？他自己也分辨不出來。

題圖來源：Minden Pictures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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